在小岛，聆听台风的怒号

一直有个心愿，想找一个远离人群的海岛住上几天。也许是着了魔，在青岛学习的日子里，孤悬于东海之中的灵山是强烈地吸引我——尽管课程很紧张还是到了积米崖码头，尽管错过了唯一的渡轮还是想找一条前去的渔船，尽管天气预报明天有台风经过还是义无反顾地等待。

码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渔船，听人讲是为了躲避台风。听到台风这两个字，心中好像没有恐惧，反倒隐隐有种兴奋的感觉。在码头的海腥和冷风中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三个小时后，船老大招呼我上船了。然而在登上船的五分钟之内，在我认真观察了这艘船之后，最初的兴奋里面开始有了一点点忧虑：长不过六、七米，宽不过两米多，这样一条船能把我送到灵山岛吗？

恐怕只能用破旧形容这条船，就连船老大手中掌的舵，竟然只是一根疙疙瘩瘩的树棍。其实在船刚刚驶离岸边的时候我完全可以选择放弃，但是我没有，船老大坚毅的脸庞是我最大的决心，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也在船上。

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小船驶出码头。眼前开阔起来，漂在海面上的网箱从身边掠过，远处货运码头巨大的船只和高大的吊机看起来也觉得很新鲜。我不时拿出相机拍上几张，直到周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小船和海浪。

天暗了下来，风更大，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了，小船在剧烈地摇摆和起伏中艰难前行。船老大的儿女各据船尾的一角，用破衣服蒙了头着趴在腿上，我除了小摄影包只有短裤T恤。冷，更难以忍受的是雨水和着一股股油烟冲在脸上，眼睛非常不舒服。可我不敢低下头，甚至闭上眼睛，只能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船板，死死盯住了穿上装的木头中最近、个头最大的一块，假如……这四、五米的距离，凭着小时候在澡堂子里练的功夫，可能问题不大吧……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依稀之间远处的海面上仿佛出现了一个淡黑色的点。我差一点站了起来，是灵山吗？是我的希望吗？没有人说话，我也不敢问。是怕打扰船老大，还是心底里不敢承受“不是”两个字？我不知道，也许都有吧。

我的焦点在“希望”和木头之间切换着，周围的景物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浪花变换着身形不断噬咬着小船。天更暗，时间也许早就停滞了，到底走了多远？到底走了几个小时？

醒来已是早上九点，想不起昨晚比管豆腐和红烧刀鱼是什么味道，只记得两瓶“小二”让我睡了个结实。地图上环岛只有一条路，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背着小包走出小店。

兴致随着时间一点点消耗殆尽——雾蒙蒙的山、路旁的野花小草，好像与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在岛的尾部，巨大的海浪拍打着礁石，白色的浪花和轰鸣声还算有点特色，但是想拍照片的时候，才发现礁石和浪花反差太大，加上光线不好快门速度不能很高，拍出的东西总是不理想，只能作罢。下午走向岛的另外一端，那里也是一片礁石滩，在石缝中搜索了半天，没发现一样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好看的石头，一只爬行的寄居蟹。坐在湿漉漉的礁石上，望着浪头越来越大的海面，不禁问自己：这就是向往的海岛？

对于海有两个愿望：气势磅礴的日出，在松软的沙滩上漫步。在这乌云密布的日子里，日出肯定是一种奢望，而沙滩更不用想了——当地人告诉我这个岛子根本就没有沙滩。回到小店，老板说台风今天晚上到，航线已经断了。我觉得有点累了也有点烦燥，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却听着外面的越来越大的风声。

是夜，巨大的响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也许是房顶的石棉瓦之类的东西被风刮了下来。耳朵中充满的是无法形容的风雨声，不时夹杂着“咣当”、“咔嚓”的声响。记得某次爬山时，在山顶的小木屋过夜，外面松涛阵阵让我思绪连篇，很想附庸风雅写一篇《听涛》，而现在，除了担心这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恐怖的风声会突然夺门而入，甚至把我住的小屋吹倒，脑海中唯一能够想到还算文化的词是：

台风，就在门外。

小店门口的路通向码头，是个很长很陡的大下坡，雨水汇集在一起，顺势向下，颇像一条汩汩的小河。除了两个上学的孩子穿了雨衣艰难走过，很长时间看不到一个人。风小了很多但是雨依然如注，我只能站在窗户后面向外张望。

电视没有信号，老板说昨晚岛上的接收设备刮坏了，唯一的管理员下岛回不来。难道要在床上睡一天？好像周围有几个小商店，我顶着雨转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骑摩托车穿的雨衣，遮风挡雨保暖，解决了最担心的问题。

外面的景色和昨天没有太大差别。遥望西面的海面，那里多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船，甚至还有四艘军舰，想必都是为了躲避台风。我不由得摇摇头，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台风，自己却主动送上门，“甘愿”被困在这里，现在岛上恐怕只有我一个如此“执着”的游客。

很久没有这样奢侈的午睡了。睁开眼，外面雨也很小了，我穿了雨衣茫然地走了出来。

咦，阳光？突然一阵眩目的温暖几乎让我不敢相信，霎时间出现的蓝天白云简直就像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我跑来跑去，想在这么好的光线里拍几张过瘾的照片。想起住的小店里有一张灵山岛远景的招贴画，蓝色的海、蓝色的天，青翠的岛、白色的云，渔船海鸥……那应该是在船上拍的，有合适的位置，没有专业DC，没有反转片也能拍出好片子。我快步走向码头，我得对得起这梦寐以求的雨后初晴。

就在刚刚能看到码头的时候，天一下子又暗了来下来，厚重的、大块的云又一次挤满了天空，只用几分钟之内就把我的蓝天全部吃掉了。我趴在岛上最好的一家酒店的阳台上，看着阳光艰难地扒开云缝，匆匆一瞥又匆匆离去。

五点三十六分，我坐在一块岩石上面望着东方渐露鱼肚白的海天交汇之处。二十多分钟里，新鲜的太阳挣脱大海，海面上一片金黄，我被这金黄色包围着，从心底里感受到一种温暖。极远的地方，一艘渔船慢慢驶过，给跳跃的海面增添了更多的生机。我把相机架在另一块岩石上，在自拍模式下摆出一个个POS，但是没有一张满意的，删除，继续前行。

航线下午就恢复正常了，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不到八个小时。我匆匆行走，希望不错过任何风景，以至于上学的孩子们走过了很远还回过头看看这个异乡客。路边的一花一草，一蜂一蝶，我都停下来认真看上几眼，尽管它们与我以前见到的如此相似。这是高效的几个小时，我在海边帮老人们捡能够熬制凉粉的海草，钻过了小路尽头的长百余米的战备山洞，爬上了这个所谓东海第一高山看了一眼山顶的雷达站……

登船的时间尚早，闲逛之间一位老渔翁成了我脑海中最后的画面。老人钓上的都是一种像筷子一样细长的鱼，一、两分钟就能钓上一条。望着他潇洒地挥杆，麻利地取下钩子上的鱼，我觉得非常羡慕，他的目的是明确的，就是那种鱼，而我呢？我想钓的“鱼”在哪里呢？

逃离的心情并没有显得很轻松。坐在平稳的快艇上，呆滞地看着灵山岛在雾气之中渐行渐远，一如来时的朦胧。海风冲着还是有点冷，还有熏眼的油烟，换了个位置索性闭起眼睛。眼前闪现着青岛的公交车、轮渡、码头和灵山岛上的一幕幕，忽然，我怀疑起自己这个行程是否正确，确切地说是面对即将来临的台风我的选择是否正确。躲在被窝里听风、半个小时的雨后初晴和平淡无奇的日出就是此行的全部所得，而我付出的是来时的“生死穿越”和宝贵的三天时间。

我们总是用风雨彩虹形容实现理想的过程，比如面对所谓的事业、生活、爱情，在名曰“追求”的道路上，都会“勇敢”接受风雨的洗礼。但是在万丈的豪情下面，有没有真正考虑过我们可能经历什么样的风雨，我们的肩膀能不能承受。或者说，我们在风雨中消耗生命的时候，知不知道最终的“彩虹”究竟是什么。就像著名的励志读物《用好时间做对事》中提醒的：你用了一生的时间爬梯子并最终达到顶端时，却发现梯子架的并不是你想上的那堵墙。

灵山岛的风景成了计算机的记忆，停留在脑海中的是风雨之后的一些思考。正是如此，才让这无法复制的行程显得更加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