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享0
- 收藏24
- 评论4
- 赞36
+1
出发日期/2012/03/03
天数/1天
人物/三五好友
经过短暂而仓促的准备,这一天,我和飞鸟正式开启了【唐十八陵考古之旅】。
天气有些阴霾,风有些凉,但这丝毫无损我心中的兴奋与期待。
按照计划,我们的第一站是咸阳。
根据飞鸟前一天整理的资料看,在咸阳原上,散布着献陵、昭陵、崇陵、端陵、贞陵等数座唐朝帝陵。
他在路上打电话约了当地一位同样喜欢历史喜欢旅行的朋友,我们准备先听听他的意见,再决定从哪个陵开始。
出发前一周,我特地在卓越上订了几本书,打算好好恶补一下有关唐十八陵的知识。
盼星星盼月亮,这些资料终究在出发的前一天拿到了。好幸运~~~
《唐十八陵》、《唐陵的布局:空间与秩序》、《隋唐长安:性别、记忆及其它》、《细说大唐大全集》。这几本书都不错,实为唐陵民间考古必备工具书~~~
p.s: 后来我又买了一本《陕西帝王陵》,也很棒:)
咸阳的张哥带着他的一位在当地文物管理部门工作的朋友与我们会合。
那位大叔虽然是专门研究汉墓的,但对唐陵也很熟悉。
他和张哥极力建议我们先去顺陵看看。那里虽然不算帝王陵寝,却有着唐陵中最为精美的石刻,其登峰造极的艺术价值,连武则天与高宗合葬的乾陵都难以企及。
一番话说的我们莫名心动。
于是当即决定更改计划,向顺陵进发!
我们从咸阳市区出发,一路向渭城区方向行进。
沿途那刚刚在早春三月复苏的田野中,不时出现数座高高伫立的土丘,远远看去,连绵如山。
大叔说,这些散落在乡野间的多半是汉代皇帝的陵墓,也有一些属于西周时期。
我在心里暗自感叹,眼前这些陵墓仿佛正在交错编织,结成历史的脉络,一点点清晰起来。
等我们走完唐陵,会再把这些汉墓再探访一遍的:)
唐顺陵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母亲杨氏(据说闺名牡丹)的长眠之地。
位于咸阳市渭城区底张镇韩家村东。
我们开车,大约20分钟就到了。
顺陵文管所。
参观顺陵需要门票,10元一张,售票窗口就在文管所。
托张哥和那位大叔的福,我们不但可以免费参观,还有专业人员讲解。
VIP待遇啊~~~
顺陵平面图。
我将我们的参观路线和看到的石刻都标注了出来,这样看着更具体吧:)
顺陵与我之前去过的昭陵、乾陵都不同,它没有依山为陵,只有一座高高矗立的墓冢。
我站在“司马道”的起点,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条路笔直的向前延伸着,看不到尽头,两侧的树木参天,光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在原野呼啸的风中,苍凉得如同一声低沉的叹息。
郑重而又踟躇地举步,慢慢向前走,闭上眼,幻想当年。
那一定是极尽奢华排场的葬礼吧,精美的石人石兽整齐排列,礼乐声飘渺空灵,92岁的杨氏在女儿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最终的归宿,落下华丽而完美的句点。
这残败的夯土堆,便是顺陵南阙门的遗址。
只是千年光阴,沧海桑田,如今的荒烟漫草,已让人无法想象当年它曾是怎样的气派恢宏。
司马道左侧雌性独角兽。(图中标示A)
由一整块巨石雕刻而成,高4.2米,重74顿。
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它究竟有多美,再华丽的辞藻对它都是一种亵渎。
时隔千年,它依然容颜未改,那般雍容华贵,那般优雅威仪。
它不动声色,默默矗立。盛唐的繁华若梦,永远定格在它的眼睛里,不曾远去。
司马道右侧雄性独角兽。(图中标示B)
有人说,唐陵是唐代社会的真实缩影,此话一点不假。
杨氏死于公元670年,当时武则天还未称帝,因此其母只是“以王礼埋而称墓”;公元689年,武则天追封其母为忠孝太后,改墓为“明义陵”;次年武则天称帝,追封其母为“孝明高皇后”,改“明义陵”为顺陵。
顺陵的石刻,雌性的大都霸气侧漏英武非凡,雄性的反倒看着低眉顺眼,献媚讨喜。
果然是女人天下啊!
工作人员(左)在向我们介绍顺陵石刻的保护情况。
顺陵的华表。
这个我忘记标注了,它就在雄性独角兽(B)的下面。
当年挖掘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上面的头了,所以现在这个柱体是现代的,只要最上面那个头是唐代旧物。
历经千百年的风吹雨打,雄性独角兽的身体已经开裂。
目前它的身上连接着许多仪器,随时监测日照、风速、湿度等,数据会随时传送到电脑里,以便工作人员掌握它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左侧中间那张小图是它肚子下面的石头基座,被水滴打出的凹痕。所谓水滴石穿,便是如此。
我站在它的脚下,伸出手,闭上眼睛轻轻抚摸,顺着那流畅的线条,描摹精美的花纹,仿佛可以感觉到,当年工匠们落刀的力度和封存在每一个线条内的生命力。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与唐朝的祖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对话。
我们抚摸过同一块石头,欣赏过同一种美,只不过,我比他们晚了千年。
司马道左侧雌性走狮。(图中标示C)
唐陵最著名的石刻之一。
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没错,陕西历史博物馆大厅里摆放的,就是它的复制品。
司马道右侧雄性走狮。(图中标示D,比雌性走狮在位置上落后半步,足见女性地位的尊崇)
你看它的表情,一脸讨好的献媚,典型的“气管炎男人”气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对走狮,我就想起了武则天和李治,他们夫妻之间的状态是不是就是这样呢?
工作人员让我们细看公狮胸前的刻字,说起了“打赌告命”的典故。
据说,自古以来当地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已婚妇女摸摸这头公狮的蛋蛋,就能生男孩。
民国四年,有个叫屈建堂的人跟人打赌,说是摸了公狮蛋蛋若能生娃,他就把命赔上。
结果,人家媳妇果然生了个儿子,屈建堂为履行赌约,便一头撞死在了石狮的底座上。
这段典故听得人哑然失笑,不知道这头狮子会不会为那位因打赌而丢命于此的民国“二逼青年”而感到蛋疼呢.....
唐顺陵文物保护纪念碑。
远远看着,好不苍凉
文管所所长亲自开车为我们带路,去看石人和石蹲狮。
风声呼啸,黄土翻飞,车子在田间摇晃颠簸,吹散了那一段盛世繁华,摇碎了那一场旖旎旧梦。
杨氏墓前排列的翁仲石像。(图中标示F)
文武官员,事死如事生。
顺陵石刻是盛唐雕刻艺术巅峰之作,造型生动,线条流畅,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灵动之美。
间隔着1000多年的光阴,我们仍可以清晰感受到艺术家们不朽的精魂。
石羊和石虎~~~
穿过这片农田,便可以看到巨大无比的石蹲狮了。
巨大的石蹲狮,是顺陵的界碑。
雄狮和雌狮有着迥然的造型和神态,却同样的栩栩如生,鲜活如初。
它们如此巨大,大到需要艰难仰望,触不可及。
时间过去了,它依然尽忠于此,守护着逝者的千年一梦。
留给我们一个孤独的背影。
我相信它是活着的,倘若我能将耳朵贴近它的心房,或许可以听到那遥远的跳动。
如果我肯聆听,它是否愿意,把这1000多年来的过眼云烟娓娓道来?
一左一右,守着一个承诺,陪伴着彼此。
不问世事,只看庭前花开花落,天外云卷云舒。
界碑。顺陵以陵为中心,南起阙门,北至石马,东西以石坐狮为界,宽866米,面积为1094824平方米。
我们回到文管所,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后院里竟然还隐匿着许多精美的石刻。
这是.....一次新陈代谢带来的意外惊喜....哈哈哈~~~
这个唐代石人头部已经丢失,但是,它衣服的纹饰当真是精美绝伦,线条刻画得特别流畅生动,细节无敌了。
左侧的是石虎;右上是一位唐朝将军的墓碑,但墓志铭已经看不清了;右下较小的石棺是南北朝时的物件。
贞陵:末世悲歌向长安
阳光晴好的星期六,整座长安城都沐浴在初夏微醺的轻风里。
我坐在电脑前,将《永远的长安》这首曲子无限循环。
温习着我们在唐宣宗李忱贞陵所拍的照片,似乎又回到春风微寒,天空阴霾的那天。
我站在荒草疯长的田野间,与那些伫立了千年的守陵人默然相望。
他们讲了一个绮丽又忧伤的故事给我听,关于大唐,关于长安。一梦千年。
下午2点左右,我们离开了武则天母亲杨氏的顺陵。
根据资料上显示的十八陵位置信息,决定下一站去离顺陵比较近的贞陵。
贞陵是唐宣宗李忱的陵墓。
位于泾阳县-云阳镇西北-白王乡-崔黄村北-仲山南麓。
只是,找到贞陵颇费了一番周折。
我们很快抵达了云阳镇,面对着几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继续。
停车暂借问,3、4个路人,听说我们要去【贞陵】,全都一头雾水,只知道白王乡,不知那里有什么陵。
唯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老大爷略带迟疑地问,你们说的.....是唐王陵吧?
到了白王乡,问路时还是遇到了同样的困惑。
当地人对【贞陵】毫不知情,让我们开始怀疑,是不是资料弄错了,还是我们走错了。
后来换了个“关键词”,改问【唐王陵】、【皇陵】在哪里?路人便恍然大悟,告诉我们就在不远的村里。
后来,有个年轻小伙子主动搭讪,说,我刚好要回村,你们捎上我,我把你们【引】上去~~~
p.s: 陕西话,【引】就是带路的意思:)
p.s又p.s:这张照片下面的两张,是当地废弃的窑洞。它建在凹地里,要经过一个下坡的通道才能到达院子。飞鸟同学说,看着有点像墓道......
在小伙子的指引下,我们将车一路开进了崔黄村。
村路寂静,延伸向未知的所在,一点一点,接近着失落已久的贞陵。
远远的,当华表和石马慢随着我们的接近而从地平线现出真容,我为眼前的一切,深深吸了一口气。
比起之前在顺陵所看到的,贞陵的石刻要袖珍、迷你得多。
看着不够威武,气势也弱。
但,不知为何,它带给我的感受,却是比在顺陵更为震撼。
心里暗涌的情绪,是微疼的酸涩。
这块警示牌高高悬挂,但我觉得,它最为寂寞。
这荒烟蔓草的陵区,鲜有外人来。
而后来我们发现,当地的村民,对【帝陵】,对【保护文物】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这句话,说与不说,对他们来讲,别无二致。
贞陵神道残存华表。
高8.06米,覆莲座,八棱柱身,宝珠顶。
这一根已经断裂,只是看来像是被切割过的。。。。。
另外一根保存较为完好。
两根华表分别位于神道东西两侧,书上说,它们的间距大概是68米。这也是神道的宽度。
华表向北约22米,是一对翼马。
这对翼马高2.8米,身长2.83米,颈部以下雕刻有卷云纹双翅。
话说,唐陵的翼马是我最为喜欢的石刻艺术品。
无论雕工的精致与粗疏,无论体积的庞大与微小,这些石马总是有着鲜活灵动的神态,和怡然自得的气质。
它们静止在时空里,却依然可以让人清晰的感觉到,那生命的脉动。
石马再往北22米,是一件已经残损的鸵鸟浮雕。
历尽千年风霜洗礼,它早已面目全非,不复以往。
但我却依然可以透过那山石上的线条优美流畅的浮雕,想象它最初的样子。
伸出手,轻轻的抚摸,它断翅的伤口。
指尖微凉,触感沧桑。
它不动,不语,只是用沉默对我讲,1140年,是怎样漫长的一段时光。
沿着神道再往北,是次第排列的翁仲石像六对,12个。
我这里拍的是东侧的六个,均为文官,在西侧还有另外一列武将。
p.s:
所谓翁仲,原本指的是匈奴的祭天神像,大约在秦汉时代就被汉人引入关内,当作宫殿的装饰物。
初为铜制,叫做“金人”、“铜人”、“金狄”、“长狄”、“遐狄”。
后来专指陵墓前面及神道两侧的文武官员石像。
贞陵文官石像。
身高接近2.5米,头顶戴着冠,衣服宽袍长袖,脚上着履,双手执笏板于胸前。
p.s:
笏板,又称手板、玉板或朝板。
古时候文武大臣上朝时,双手执笏,记录要参奏的内容提纲,或者帝王的旨意。
就是怕记性不好,提词用的~~~~
他是大唐的武将。
英武挺拔,剑眉星目,英俊的脸上,刻着刚毅与果敢。
他的双手,拄着五节剑,随时准备着,为帝国的复兴与荣耀,冲锋陷阵。
然而,生不逢时,未能得遇明君圣主。
满腔热血空余恨。
只能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甘心守在这里,不为皇帝,只为自己,那颗挚爱大唐的心。
他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不能语。
但,他的心尚在。
那年他出征河西,收复十洲之地,立下显赫战功。
不曾被敌人伤及分毫,而今,却在陛下的陵前,抛却了头颅。
世事总是这般残酷残忍,死而不得其所,是英雄最彻骨的悲哀。
他无法流泪,却让千年之后的我,悄悄湿了眼眶。
他是胡人。
深目高鼻,颧骨突出,两腮蓄须。
那年,他尚年少,一个人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到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
这座城池,如此的令人迷醉。于是,守护长安,成为他毕生的信仰。
然而,人生短暂,再多虔诚,也守不得它的千秋万世。
长安,最终还是在无涯的时光里,烟消云散。
只化为心头的刺青,镌刻在,他一个人的永恒里。
1140年后,我来到这里。
因着前世宿缘,因着今生纠缠。
谢谢你们,讲着无声的故事给我听。
那些消散的繁华,那些远逝的悲喜,让我来探寻收藏。
关于大唐,关于长安,岁月已忘,我不曾忘。
贞陵被禁锢的石狮。
这铁打的牢笼,囚禁了它的身体,却无损那份威武霸气。
偌大的王陵,早已沦为村童戏耍的乐园。
他们的欢喜与过往全然无关。
放肆,皆因无知。
我有着片刻的黯然,转念却又心安。
不知也好。只当这一切是毫无价值和意义的存在吧。
这样,或许就不会觊觎垂涎,将它们换算成金钱的价值。
谁说这不是,另一种保护?
这残缺的躯体,湮没荒野,再无人知。
黄土埋葬了帝王,埋葬了王朝,埋葬了过往,却埋葬不了那始终如一的骄傲。
它默然注视着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对这浮华现世,充满悲悯。
不复忠勇守陵士,唯有闲散牧羊人。
同样的场景,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角度拍,感觉是不是有些不同呢?
这几个女孩子,是村上的初中生。
飞鸟问她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埋葬的是谁?这些石马是做什么用的?
她们只是羞赧地摇头,说着不知。
飞鸟指着我说,你们生长在这里,却不了解。这位姐姐为了来看看这些,不远千里从东北过来。
我想,这些她们不会懂。至少在那一刻,不懂。
但我希望,终有一日,她们会像我们一样,明白,热爱,守护,这一切。
荒芜苍凉的贞陵,和悠闲散漫的牧羊人一起,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默默转身,一步一步,走回我的现世安稳。
只是,心却始终停留在1000多年前的岁月里,流连辗转。
这是一场梦,而我已在梦里,迷醉了,一千年。